【景面】画骨
深夜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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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上神神子月麾下多了一个小道童。
那道童也不知几年几岁，面容稚嫩，发色灰白，额间红痣，煞是好看。
神子月不过是个被诅咒困于楼兰圣台的神，没人能看得见他，世人皆闻其名而莫知其人，因此都对新来的小道童十分感兴趣，毕竟他长什么样和看不见的神仙该怎如何伺候一直都是仙家茶余饭后的热门八卦话题。
按理来说楼兰的诅咒只囚得住神子月一人，但不知为何那道童却也似被困住一般，从未出来到天庭玩过。
孤零零的楼兰台有什么意思，荒凉，无趣，被诅咒的圣地，也不知那小道童能不能耐得住寂寞，若是跟神子月一样犯了大错，那可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神子月大人做什么了？”会有新升的小仙初入天庭，资历浅，咋咋呼呼地问出内心的疑惑。
往往这时没有一个老神仙愿意开口，刚刚一直在吐槽的老人们都闭了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却又都心照不宣的扯开话题聊起其他的。
但谁都看得出来，众仙家都为自己少一个八卦来源扼腕叹气。
02
夜尊第一次看见公子景是在他被关进天柱的第五千两百零一年五十二天。
好久没看见活人了，他想，天柱里好寂寞，得抓个人陪我进来玩儿玩儿。
“哎！我说那边那个——”夜尊看见那个被他喊住的魂体懵懵然地回了头，似在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
倒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好看的神仙，长衣袂袂，白衣似雪，眉眼如画，大概是只比自己差一点的。
他的白袍没有我的好看，只是可惜我在天柱这些年衣服被水浸火烤皱巴巴脏兮兮的不成样子了，要不然才不会被他比下去，夜尊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身上的白袍。
“别找了，我就在这根柱子里。”那人傻乎乎的，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新奇，听见他这句话后有些迟疑地迈步靠过来，轻轻地用手碰了碰天柱柱身。
他手可真好看，十指尖尖，宛若葱根，若我是这根天柱，怕是半边身子都会被酥了去，夜尊天柱里呆久了，思维却没有受限，依旧天马行空的很。
“你，看得见我？”那人小心翼翼地指尖轻轻点了点柱身，又顺着天柱上复杂又诡异的花纹描摹，“你竟然看得见我。”
“这不废话，一个大活人站我面前我又不瞎。”天柱里面忽冷忽热的惩罚也在消磨着夜尊的耐心，他不耐的牵扯了一下嘴角翻了个白眼，“你不也能看见我这只鬼。”
还是别把他也拉进天柱里面吧，本来看上去就有点傻呼呼，怎么受得住这里面的炽火冰寒，拉个傻子进来可不好玩儿。
夜尊看着那人丝毫没有害怕的意识，反而更提了兴趣似的凑近脸看着柱身上刻的一行字：“镇恶者之心？”他悄摸摸的声音在嗓子口流连一番便又被谨慎地压下，夜尊只见他嘴唇轻启，却未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但是天柱上大概也只会刻一些我做过的事罢了，也有可能是我没做过的但是他们认为我做过的。
呵，虚伪。
“我其实看不见你，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或者说是鬼。”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了头，紧张地捏着怀里抱着的团子，嗫嚅了一句。
夜尊看着感觉颇有意思，好像是个胆大的：“没事，你再等我修复一两千年应该就可以看见我实体了，现在你摸的整根天柱都算是我。”夜尊仗着小神仙初出天庭，一无所知，颇为心安理得一本正经地框着他。
“啊，不好意思。”小神仙面上一红，讪讪地放下了手，指尖偷偷摩挲着身侧的衣摆。
“对了，你叫什么？”
“公子景。”
“我叫夜尊。”
“好。”
公子景忍不住细细地打量着天柱，乌漆麻黑，靠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其中万年玄铁制成的寒冰链的煞气。
这里面竟然有一个人。
这个人还活着。
按照这天柱上面刻的来看，他应该是个干了很多坏事的恶人。
夜尊看着公子景只是沉默着看着天柱，目光温暖如春却又冷冽疏离，像细细碎碎密密麻麻的藤蔓，窸窸窣窣地爬上脚踝，缠住腰肢，勒住脖颈。
又是这样。
我是个坏人吗？
或许吧。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夜尊乍一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我？
“柱子上不都写了吗？作恶多端，杀人如麻。”
公子景有些紧张地捏捏了团子：“那你是个坏人吗？”
“算是吧。”
夜尊在天柱中，这会儿柱内的惩罚从玄冰变成炽热，热得人脑子疼，这样都没感冒，我身体素质真不错，夜尊有些乐观地想着，“那你呢？啊，对了，神仙应该是个好人。”
公子景没有接话，夜尊也没有在意，寂寞和寂静只是漫长又不知尽头的一生之中的常态。
“我出来太久了，我先回去了，我明天再来。”公子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主动向一个陌生人道别并且约定下一次的见面，但是既然想这么做，那就做吧。
他是第一个能看得见我的人。虽然他可能是个坏人。
03
公子景魂归楼兰圣台的时候，日晷被拉出长长的一道阴影，天上一日，地下千年，偷偷魂魄离体好久，应该没有被人发现。
他说他大概是个坏人，因为他杀了许多人，那我是不是也是一个坏人，楼兰百姓全都因为我的失误而死去。
应该是的，毕竟我也被惩罚了，一个天生鬼王困在地府天柱，一个楼兰神子月被囚于万丈高台，他受得惩罚比我重多了，那他是不是杀的人比我还多。
他还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好希望我也能看见他。
明天就可以又见面了。
04
今天还是和以往任何一天一样，安静，荒凉，和不停交错的惩罚，以及每天脑海中总会思念一个人，这样的生活流程令人熟悉得很。
思念谁？
我也忘了。
但总感觉我应该是要思念一个人的，那好像是一个习惯，不想改，也不想记起。
千年前的那个小神仙又来了，夜尊心里有些莫名的别扭，当年说好了第二天就会再来的，虽然自己心里没有当真，毕竟谁会愿意和一个坏人相处，但那天的惩罚好像来得格外的疼一些，从白天到黑夜，一直都是一个人直愣愣地睁着眼，也没有人来问一句“你是坏人吗？”
我是。
你违约了。
所以当初又何苦作出约定。
总感觉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答应了我什么，年纪大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可能后来那个人也忘了，没关系，我也忘了。
“你好，我昨天回去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发现我也可能是个坏人。”公子景还是那一袭白衣，紫色袍带，腰间缀着深紫色的璎珞里藏着一块白腻的软玉。
“昨天？”夜尊有些迷茫，“你明明千年没来了。”
“啊！对不起，我忘了天上一日地下千年了。”公子景似乎很是懊恼，他颇自责地席地坐在天柱旁边埋着头揉捏着手中的团子，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
夜尊没有答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原来他竟然真的是按照约定第二天过来了。
虽然这边的第二天和他那边的第二天好像不是同一个概念。
“对不起，我头一次下凡，忘了。”公子景心虚地戳了戳团子的脸蛋儿，忽然眼睛晶晶亮，“那一千年过去了，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你长什么样了？”
好笨一个小神仙，夜尊撇撇嘴，现在天庭都没有准入指标吗？心里这么吐槽着手上却自觉动作起来，公子景只抬头看见高耸的天柱周边忽然漾起一团浓重的黑雾，雾中绿油油的飘着两盏羊角灯大的亮点，等了半天却未见有人走出来，他戳了戳天柱：“你人呢？”
“这儿呢……”
“……”
“哪儿呢？”公子景疑惑着便看见那团黑雾慢悠悠地挪过来把自己全部包裹起来。
“我吃掉你了。”
公子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夜尊可能就是这团雾，天，当鬼肯定会有一点难过，连身体都不能拥有，他心中忽然就泛起了心疼和谨慎：鬼当多了肯定会对其他人的眼光更为敏感，我一定要表现得很若无其事才行！
“哇，好厉害！”
夜尊看着面色变换莫测的憨憨小神仙，没有特意去询问他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些什么有的没的，该生的气一千年也早已消尽，更何况还都只是一场乌龙，他对公子景更感兴趣：“你刚刚说自己也是个坏人是为什么？”
公子景埋着脑袋，黑雾还缭绕在他的身边，他绞着手，良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对着面前的黑雾：“我也杀了很多人。”
“我杀了一个古城的人。”
黑雾不可以凝成实体，却可以变幻出不同的形状，夜尊听罢，干脆也化作了一团黑的人形，学着公子景靠着天柱坐下来：“那你比我厉害。”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公子景想着便沉默下来，悄声在心底默默道：我只是太寂寞了。
“我是故意的。”
“啊？为什么啊？”
“因为——”夜尊看着公子景本来沉浸在自责的眸子被他吸引的满脸惊讶，有些心酸的好笑，“因为寂寞吧。”
公子景望着身边凝成人形的黑雾看了好久，惹得那两点绿油油的眼睛都有些吃不消。
“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
“我知道，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过。”
“那你叫我阿景好不好？”
公子景的目光有些执拗，带着一些夜尊好像不懂，又好像能够感同身受的期盼。
我曾经，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看过谁？
看过谁。
“好。”
看过谁，求过什么，他答应我了吗。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05
“为什么同样都是杀人，你还是神仙，我却是只鬼？”
天，来了来了，果然是一只自尊心极强的敏感鬼，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如何与自卑心理极强的人聊天？
“我觉得做鬼好厉害的，你看你是一只鬼，你就不用害怕死亡，因为你已经是一只鬼了。”
夜尊听着公子景慌不择路地一通夸赞，果然是一个傻乎乎的神仙。
“那你会飞吗？”
“不会。”
“会变东西吗？”
“不会。”
“那你会什么？”这天庭已经可以养什么都不会的闲人了吗？
“我可以帮你完成愿望。”公子景眨巴着扑棱棱的大眼睛，“只可以一个哦。”
“那你可以帮我变回人形并且摆脱天柱的束缚吗？”夜尊并没有把这小神仙说的话当真，只挑了难的心愿逗他。
“你这是两个愿望！”公子景歪着脑袋认真回想了一下，“你可以挑一个。”
“那就逃脱天柱吧。”
公子景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真有意思，发间的银色桃心发饰随着脑袋晃来晃去，夜尊看着有趣，想伸出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只是一团黑雾，一碰即穿。
公子景也没有发现夜尊的想法，他一手提着醉墨毫，一手压着玉版宣，提笔刷刷刷画了好久，终于垂头丧气的嗫嚅道：“不好意思，天柱上的法咒太强，我好像失败了。”
“那你也只是个三流的小神仙啊。”
公子景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但是按照目前既定事实来讲，他确实什么也没做成：“那我帮你变成人形怎么样？”
“不用了，再有两千年我就可以自己恢复人身了。”
“那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儿吗？”
“好。”
06
“你去过好多地方啊！”公子景依旧穿着宽大的白袍，坐在天柱顶端两只脚晃晃悠悠。
“是啊，我被关进天柱之前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夜尊有些得意地炫耀道。
“那你继续跟我讲讲邓林好不好。”公子景拍拍天柱的顶部，仿佛拍了拍夜尊的脑袋。
“邓林是一片桃林，春天来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红色桃花，风一吹过，感觉整个人都好像泡在蜜里面，有人会选择在那边谈恋爱，夏末的时候书上全是结的桃子，但是都小小的，吃上去苦的很。“夜尊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忽然牵扯了一下，却又随即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桃子是苦的，苦是什么味道。”公子景对天界以外的任何地方的所有信息全都是来自于他当初下凡一眼就看见的那只鬼。
“苦的味道……”
“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07
“原来你和我一样也喜欢穿白色的袍子！”两千年过去，夜尊终于调整恢复过来，在公子景面前现出了人形。
“我穿起来比你好看。”
“你现在是不是异能恢复了，可以自己挣脱天柱束缚了。”
“是啊，你这个神仙，当得可真没用。”
公子景没有理会夜尊对他的调侃，毕竟这些都只是人家被关了几千年的碎碎念而已，我好歹还可以魂魄离体出来溜达，他却只能被绑在里面受罚。
关爱缺爱孤儿，不，孤鬼，从底层神仙做起！
“你既然可以走了，那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地盘特别大……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说说话。”
“好。”
夜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如果不答应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但是作为一只鬼，还是习惯性的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那为了防止你走丢失散了，我们得牵着手，我告诉你，我的寝宫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你在地上肯定都没有吃过，就算你给我讲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你肯定也没有吃过。”
我肯定没吃过的，被关进天柱之前，我只吃过死幽畜的血肉，恶臭，干柴，脏，搞得连我自己也脏了，我是脏的，我体内流动的血长成的肉都是大不敬之地最肮脏的生物构成的，回我该去的地方去。
“阿景——”
“嗯？”
“对不起，谢谢。”
“干什么呀，我们快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带你出去玩。”
08
夜尊死的那天，大不敬之地下了好大一场雪，他胸口还残留着斩魂刀的留下的寒峻的刀锋。
沈巍早就走了，他也被我用黄泉冰锥伤得不轻。
不会死的，我控制得刚刚好，离心脏只有2公分。
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是不是在嘲笑我的手抖。
阿景，我后悔了，我当初不应该留下的。
我想和你一起走了。
09
我这一生，只帮你圆过两次愿。
第一次失败了。
第二次成功了。
10
傻瓜，第二次你也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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